笑对酌

我以我手写我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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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猫鼠】鞘


白玉堂这辈子最擅长的是出刀。


拇指向前轻轻一推,掣手翻掌握住,鞘去锋出,褪去不起眼的外壳,亮出明晃晃的刀身来,这是第一步;紧接着就是喊出响来,气韵、姿态、架势缺一不可。


不需动武,只凭出刀,就足以镇住一批人了。


往往这时候,被欺的妇孺贫弱都暗暗地心想总算有人可以替自己出口恶气了,而那些仗势欺人的都抖衣而颤,自知没有好果子吃。


傲然撂下一句警告,再小心扶起那被欺的弱者,众人夹道喝彩,便可落个侠名。


这是屡见不鲜的桥段。


至于后续是何故事,总没有人知道。


欢呼落幕,侠客潇洒,弱者照旧。


今晚拣一处落脚,搭二两黄酒,就几碟小菜,细细咂摸,或者一饮而尽。


明天依然出刀,震慑另一拨人。弱者总是来来去去,数不尽的。


惟其是故事的主角,周围的人便成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道具。


第一次救人,是新鲜的,手握亮晃晃的钢刀,耳听凄凄惨惨的呼救,眼见凶神恶煞的霸凌,热血沸腾,跃跃欲试,两眼透亮,耳中鼓荡,不废朝夕一身武功终有用处,少时惩恶扬善的夙愿一朝实现,理想是沉甸甸的,滚烫的,烧红的铁一般,一滴水落在上面都会瞬间蒸腾成雾气。


可侠客做久了,也会倦。


被欺者多如繁星,欺人者多如牛毛,总有一天,不再为出刀的仓啷声亢奋,不再为可怜之人叹息,不再为可恨之人咬牙,麻木这种感觉像睡意,逐渐弥漫开来,浸没周身,唤不醒。


除了麻木,便是疑惑,为何这天底下恃强凌弱成了金科玉律,比拔刀相助还要根深蒂固。


出刀千千万万次,终究破不了世道不公。


白玉堂已过了年少热血的年纪了。


他在二十三岁时死过一次,铜网阵九死一生,幸捡回一条性命。


拆骨剔肉一般的痛,勉强凑成一个新的白玉堂。


说来奇怪,他逐渐懂得了展昭,为何总是喜欢皱着眉头,端凝的,心事重重的。


从前每出一次刀,都是一份畅快,现在每出一次刀,都是一份不安。


因为这不是最后一次。


事实上,他感到什么也没有改变,除了他自己。


侠客不是一份职业,但带刀护卫是。


前者让人想到落拓江湖载酒行,星辰日月山川河海,后者却是晨起点卯日落听更,当值巡夜习武操练,世俗得多,也实在得多,从来与听风饮露的超然物外无关。


鸣冤鼓不是每天都响,有时十天半月,有时久到让人忘记。疑难大案也不是每天都有,常常是东家偷鸡西家摸狗、张三缺斤李四少两的平凡琐事,杀威棒来不及响完,令签就落了地。


从前白玉堂总是百无聊赖地抱臂立在一旁,看着展昭肃立其间,抱着一份不解。


展昭活得太认真了,他总是符合世俗的期待,在吃饭的时候吃饭,在睡觉的时候睡觉,如果是白玉堂是从心所欲,展昭就是不逾矩。


白玉堂不知道这样循规蹈矩的生活有什么意思,于是常在当值时钻进烟花巷陌寻乐,在巡查时趁机翻上酒楼听曲,在下值之后纵轻功溜到宫内闲逛,几次三番被展昭撞破,替他遮掩了过去。


这些打破规则的举动替白玉堂招惹了许多麻烦,也逐渐从一开始的新颖刺激变得习以为常,终于有一天,他感到生活无聊。


在这种漫长的无聊的驱使之下,官印失窃反倒成了一个机会。


他选择了冒险,一探、二探、三探,终于失陷其中。


劫后余生,他领悟了循规蹈矩的安全,也尝过了无视规则的惨痛。回首鲜衣怒马的少年时光,漫长到记得起无数个柳树上的蝉鸣和灼热的微风,想起委曲求全的宦海生涯,短暂得只有百官乌纱帽上颤动的幞头和跪拜叩恩时撩起的衣角。


白玉堂忽然觉得从前往后无论怎样过,都再难突围。


记忆如同一张网,将他兜头罩住,铺天盖地,逃脱不得。

人生不过二十三年,已有过生死之交,也有过功名利禄,为国家尽过忠、为朋友尽过义,舍生忘死过,死里逃生过。


留下的除了一身旧伤和满腔孤鸣之外,再无其他。


归根结底,没有人懂他。


红颜知己不懂,毕竟闺阁女子,仅从她们有限的想像中拼凑成的那个白玉堂不是真的白玉堂;结拜兄弟也不懂,与他脾性不同,纵然觥筹交错也只是借酒消各自的愁;更兼无父无母兄长早亡,又自视甚高不好相与,白玉堂简直孤家寡人到了极点。


古人云: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。


既然无人能懂,那这漫漫人生有何盼头?


白玉堂怀着这样的自暴自弃,捱过了养伤的大半年。

直到——


“五弟,我觉得你……”像是变了许多。


白玉堂刚换下官袍,抓起佩刀匆匆外出,迎面遇见展昭回来,远远地看见他嘴动,便道:“怎么?”


“……你今晚若有闲暇,不妨和府里兄弟一起吃酒。”


“什么事要庆祝?”


展昭微微摇头,又点头道:“添丁。”


白玉堂忽咧了嘴笑道:“展大哥恭喜,难为这燕子飞总算后继有人了!”


展昭忙道:“五弟说笑,展某哪里会有喜事,是赵虎兄弟家里又有了个小子,请我们今晚去喝酒。”


白玉堂便作出浑不在乎模样:“本来今晚上要会颜大哥,刚才又来了飞鸽传话,说他等不得,已在瑞雪楼摆了桌,叫我即刻就去。哎,这酒局一局攒着一局,那晚上我也就顺带去了吧。”


展昭听了不语,白玉堂抬脚要走,没迈得了两步,又停住,也不转头,道:“展大哥……晚上也在?”


展昭应声,白玉堂抬头望了望天,自个笑道:“奇怪,这几年喜事不少,东家请完西家请,摆一场就要花费多少白花花的银子,偏偏你不出血。哪天小弟能吃到展大哥的喜酒,才不枉了。”说罢蹭蹭蹭头也不回就走了。


展昭在原地空立了一会儿,直到那人的背影消失在角门之外,才回转身来。

 

赵虎不但请了自家亲朋,连府里的弟兄、衙役、打杂的都有份同喜,当晚很是热闹。月亮也圆,从天井里望出去,往日黑漆漆的天在今夜显出一种深沉浓郁的孔雀蓝,月亮周围映着的一圈更像是照透了的冰蓝。


众人都已落座,照例张、赵、王、马、展、白摆一桌,酒菜快要上全,仍有一个位子孤零零缺着。


展昭频频张望,夜色似太沉重,从天上缓缓沉降到了地面,热闹也被隔绝于天井之中,门外黢黑,杳无人声。


“嘿,这白兄弟真不够意思哈,记得去年展大哥成亲他也没出席,今儿我赵虎得了个大胖小子,他也……”


张龙用胳膊肘捣了赵虎一下,意思叫他别出声。


“啧,你嫌这桌还够不大,胳膊没处放?捣我干啥?”赵虎挪开被捣的胳膊,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


张龙暗叫朽木不可雕也,向赵虎使了个眼色,又朝展昭方向努了努嘴,把筷子拂落在地,趁赵虎弯腰去捡,在桌下揪住他耳语道:“你不记得白兄弟去年那是因为……再说,展兄弟也没……”


赵虎恍然大悟地“哦”了一声,连声道“我记起来了”,声音大得隔壁桌都能听见。


张龙尴尬得无可奈何,只得咳嗽一声,坐直身子:“筷子掉了不要紧,到厨房拿双新的来就是。”


赵虎道:“我看这白老五今晚也不会来了,不如拿他的用正好省事。”起身探手去够白玉堂的碗筷,刚要碰到,只听“噌”地一声响,一枚暗器穿堂而过,正擦着赵虎手指尖过去,却连碗沿儿擦都没擦着,闷声落进草丛里。


“什么人!”这桌众人一惊,齐刷刷立起,纷纷按住腰刀。

唯独展昭安然坐着,还维持着斟酒的姿势,杯中涟漪未改。


待斟满了,方轻轻地道:“大家莫惊,是五弟来了。”


果然门外一声笑:“展大哥好耳力!不知是识得小弟的脚步声还是识得暗器声?” 声音微带酒意,显是从颜查散处回来。


只见黑洞洞的角门外,一人不紧不慢穿庭而来,正到天井中央,因他穿得鲜亮,月色拂身,流光照影,宛如天人。


展昭按在桌面的指头不觉有些发白,端酒起身道:“白五弟来迟,该自罚一杯。”


其余四人见此,也都松了警惕,连连摆手道:“展兄弟说的是,该罚该罚!”


不知是因为微醺还是什么,今晚白玉堂显得格外神采奕奕,嘴角噙笑斜了展昭一眼,紧走几步,接过酒杯,道:“展大哥说的是。”一饮而尽,众人都叫好,纷纷落座。


赵虎不依不饶道:“你老兄不光来迟,还有意吓我们一跳,今天可是我赵虎的喜日,白兄弟,你说说为什么?是兄弟,不说明白,大伙可不能饶你!”


白玉堂一面敬酒,一面笑道:“我一来,就听见说要拿了我的筷子,眼看是不打算给我白玉堂留地了,我一想,就忍不住要气,想起来有一年,是谁说要把我一碗水冲喝了?”


众人大笑,想起那时赵虎一句“管他白糖黑糖,我一碗水给他冲喝了”的话来,旧事重提,颇多感慨。


白玉堂余光瞥见展昭面无喜色,以为他还对自己迟到的事挂心,低声道:“颜大哥一味挽留,实在脱身不得。”


展昭点点头道:“应当的。”却不看他,把个酒杯在掌心搓扁捏圆般盘弄,心不在焉。


白玉堂见他不冷不热的敷衍模样,有些不悦,便只顾着和其余人侃天侃地,有意也冷着展昭。

 

不知不觉漏尽更深,酒菜残冷,筵席也该散了。


赵虎喝得大醉,被人扶了回家,一方面是众人贺得起劲,一方面是中年得子不易,确实可喜。


白玉堂也喝得起劲,却没有缘由。


展昭终是看不下去,将那人抢酒坛的手按住,道:“五弟,够了。”连喝了两场,展昭怕他吃不消。


“放——放手!”白玉堂声音模糊,嘟囔似的道:“管、管……什么都管我!”


展昭见他醉得眼饧,试探着去挪他抱在怀里的酒坛,白玉堂把酒坛拿得更远,展昭也够得更急。“吧嗒”一声,白玉堂两手一松,酒坛掉在地上,四分五裂,酒液淌了一地。


展昭暗松了口气,没得喝倒好。


白玉堂按着桌面摇摇晃晃撑起身,道:“都别喝……谁……谁也别想喝……谁也别想……”


展昭自后揽住他肩膀:“五弟,酒没了,我扶你回去……”


白玉堂闻言,把肩耸开,啪地把刀拍在酒桌上,紧紧皱着眉头,眯着眼道:“成天五弟五弟叫得欢,哪个是你五弟!”


“五弟……”展昭扎煞着两手没处放。


张龙、王朝、马汉只是半醉,都凑在一旁,东倒西歪笑着看展昭热闹,白玉堂道:“我上……上有已故金堂长兄,后有四鼠结义……结义哥哥,还有颜大哥,你……你是打哪冒出来的……”


展昭抿唇不语。


白玉堂把刀提起,闭着眼连鞘横七竖八乱舞了一通,道:“你……你算哪门子大哥,我不要大哥!你……你争着当人大哥,你欺人太甚!”


众人都已笑倒,展昭摸摸鼻梁,低声哄道:“以后不当了……”


白玉堂呸道:“你不当、你不当,那你叫谁五弟!”


展昭叹气道:“那……白义士、白少侠、五员外,我扶你回去如何?”


白玉堂仰起头,晃了晃脑袋:“这还像话……”

 

好不容易半只脚迈进门槛,只听“咚”的一声,白玉堂腿一软,栽倒在地。


展昭被他一拖一拽,也险些跌倒,慌忙中伸出手去挡他脑门,结果两人一上一下叠着滚了半圈,展昭撑起半身,见白玉堂正趴在自己胸口,呼啦呼啦地已然睡着。


展昭苦笑一声,醉了的人身子死沉,怕他发酒疯又不敢弄醒了,只好一只手撑地,一只手圈住白玉堂后腰,留出空隙来自个慢慢挪到一边。


谁料白玉堂把他当了人肉枕头,不给挪,一动就满身贴过来抱住不放,浑身滚烫的,和软的,真的似个毛绒绒的什么动物。


展昭嘶了一声,这般亲密无间姿势,倒有些诡异,又暗道这耗子难缠,若是以后谁不幸嫁了他,可千万别叫他喝醉了。正胡思乱想间,忽转念道,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。于是把人一把掀开,一骨碌爬起来。一声闷响,白玉堂后脑勺在桌腿上磕了一下,展昭一惊,忙伸手摸摸,幸好只是起了个包,没出血。


等到把那耗子搬到榻上坐好,擦洗了手脸,已近丑时了。

 

展昭好容易喘个气,白玉堂没人扶着,就仰头倒下去了,展昭无奈摇头,忽见床上多出了一块玉佩,准是刚才折腾了那么几回,从白玉堂怀里滑出来的。


展昭拾起一看,玉佩呈圆形,并无雕饰,两面均刻了个“节”字,略一皱眉,只觉眼熟,脸色一暗,忽松开手,由着那玉佩滑回去。


这玉佩,他在巡按院见过。


颜查散奉命查襄阳王谋反之初,展昭曾前往探望过一次,说的是恭贺颜查散新官上任,实际上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夜以继日单人独骑马不停蹄奔到襄阳去。


直到在巡按院见着白玉堂,一颗心忽地放了下来,他才知道自白玉堂随行襄阳后,自己的心思早也飞到襄阳去了。


那时冲霄楼还未建成,颜查散和白玉堂在察院里对坐欢谈,颜妻柳月蝉尚在,撩起帘幕看着俩人,抿着嘴笑,并不插话。


展昭推门进来的时候,正看到这一幕。


柳月蝉腰间佩戴了一枚圆形玉璧,缀着长长的缨红络子,似乎正是方才白玉堂怀里那枚。


见展昭来探看,颜查散说起近况,谈到自己将祖传的玉佩作为定情信物赠送给其妻柳月蝉,因为祖训 “好廉自克曰节”,又因为“知和而和,不以礼节之,亦不可行也”云云,所以玉佩上有个“节”字,白玉堂还笑颜大哥掉书袋。


展昭想起这茬,心头一冷。


颜查散原先把家传玉佩作提亲用赠了柳月蝉,是理所当然。半年以前听说柳月蝉因小产照顾不周,竟一病不起,不多久就殁了。


颜查散现在却把玉佩赠了白玉堂,这叫什么道理。

 

展昭忽想起柳月蝉病殁的时日,恰是白玉堂冲霄楼遭难以后的一两个月,那时候颜查散两眼哭得核桃也似,早晚都来问候,直到白玉堂能起身下床,方依依不舍告辞了。

 

前情往事涌上心头,不由疑窦丛生。


一转头,白玉堂仍酣睡不醒。


展昭不由叹了口气,想到古语云“祸害遗千年”,别个都被这耗子祸害得辗转难眠,他倒好,睡得痛快。正想撂下这人回房休息,又怕白玉堂翻身不小心压碎了玉佩,刚要折返回去,转念又想道:“它碎它的,与我展昭何干?”想罢门也不关,自个回房了。

 

“展大哥,小弟今日不作他想,是特地与吾兄叙叙旧。前日里家丁在松江里捞了条河豚,想着展兄许久未往寒舍做客,小弟便亲自送了来,给府上尝尝鲜。”丁兆蕙说罢,叫府里的下人把河豚提到后厨,又嘱咐如何漂洗如何掌握火候,交待得极清楚细致。


“丁二哥别忙,这大日头底下,先坐下喝杯茶先。”展昭将丁兆蕙引进客室,不知丁二此番来意为何,早在同意退婚之时,他就已作了与丁家结下梁子的准备。


“展兄,自破冲霄之后,也有大半年了,正所谓往者不可谏,来者犹可追,前事皆是我等的轻慢马虎,才致使展大哥与小妹的婚事……”


展昭闻言脸色不佳:“丁二哥方才说是叙旧,莫非叙的是这个旧?”


丁兆蕙笑道:“展大哥误会了,自然不是要归咎于展大哥,我与家母、兄长合计,三妹已是老大不小,心气又高,江湖儿女,没有那么些扭捏,也曾相过几个人选,可惜不是武艺蹩脚,就是相貌欠佳,终究不入她眼……”


听丁兆蕙三言两语不离那档子事,展昭不悦,正要发作,忽听“支呀”一声,房门洞开,阳光遍地,一时目眩神迷,白茫茫金灿灿中一个人影闪进来,不客气地拣了上座,提起茶壶仰就倒。


“丁二,你上赶着要给人家做大舅子,问过人家同意么?”


丁兆蕙果然跳脚道:“白老五,我和展兄说话,你不敲门也就罢了,张口说的是什么?”


白玉堂把茶当酒似的喝,眨眼道:“你瞅着没有人选,就又想起武艺高强、相貌堂堂的展大哥来了?”故意把那八个字咬得很重。


丁兆蕙道:“我想与不想,与你有什么相干,我和展大哥早年相识于茶楼,今日便是闲谈,也不该你白老五讲话。”


白玉堂哧地一笑,把茶碗盖了,道:“闲谈?你是闲谈来了,还是说媒来了?”


丁兆蕙偷眼看展昭道:“我今儿独个来,自然是自个闲谈来了,但月华回家侍候家母已有半载,听她意思,是要终身不嫁,我做兄长的,见妹子心伤憔悴,难道不该找那系铃人?”


展昭闻言不语,白玉堂二郎腿一跷:“当初你们想钓金龟婿,合起伙来设了套,强买强卖,因他是君子才定下了;后来,你们要退婚,好,也退了。怎么,现在打量着展大哥立了功,又巴巴跑回来吃回头草?奉劝一句,煮熟的鸭子飞了就是飞了,再想要,没门!”


丁兆蕙气得不轻,指着白玉堂道:“你当真以为这事与你无关!要不是你非要去闯那劳什子冲霄楼,我妹子的亲事能黄了?”


白玉堂火从心起,把茶碗当地一声撂在案上,怒道:“你们丁家惯会混赖,丁月华的亲事,与我闯不闯冲霄楼有什么干系!难道你妹子没人要,便可随便推来送去!”


丁兆蕙脸色涨红,拍案而起,怒不可遏:“白老五,你欺人太甚!你侮辱我不要紧,却万不当侮辱我三妹,你既敢说出这话来,我也不怕告诉你!他展昭一个新郎官,成亲之日,合卺之礼未成,敢把新娘子晾在大堂上,就为听说一句你死在襄阳了,你若真死,倒又好了。吊了丧三五天回来继续成亲,也说得过去;偏弄成个半死不活,把展昭栓在襄阳一栓就是半年。他一个男人,悔婚没什么,我三妹本是欢欢喜喜出嫁,闹了一场,究竟是成了还是没成?月华这一辈子的名声,可不毁了!此种情形,月华能不伤心愤怒?她一气之下提退婚,那是女儿家脸皮薄,为的是有个台阶下,只要展昭不答应,再提亲,便皆大欢喜,谁知展昭竟同意了,弄成这个地步!你说,我们丁家有什么错?”


白玉堂愣住了,他只知展昭和丁月华成亲之日闹了个不欢而散,竟不知是为了自己,更不知展昭顺竿而下退了婚,并非是展昭对丁兆蕙设计他的事还耿耿于怀,而是展昭突然发觉他根本不想成亲。

 

白玉堂忽觉喉头哽住,勉强挣出一句:“错就错在你们当初……”


“当初!当初是我丁二设局,可若早知搭上月华的终身幸福,我宁可这辈子从没叫月华见他!”丁兆蕙道,“展昭,你今日只当我没来过,从今往后,我们丁家,与你展老爷誓不两立;白玉堂,我也有句话说,你三番五次前来搅局,你是失心疯了,他展昭娶不娶谁,你左右得了?横竖也不会娶你!”丁兆蕙说罢把碗摔了,甩袖而去。

 

展昭闻言如遭雷殛,心思拨云见日,忽然明白前因后果种种,为何听见丁月华提退婚,反而如释重负;为何见颜查散待白玉堂略亲热些,心里就烦闷;为何白玉堂不乐意自己叫他五弟;为何……得知白玉堂随颜按院去襄阳连招呼都不打一声,一气之下便决定成亲也不请他这个好五弟;为何一声白义士殒命襄阳城的谣传,便叫自己弃了新娘子,日夜不歇跑马千里……

 

展昭心内百转千回,连两人潘家楼头初见的场景都怀想了一遍,搜肠刮肚想说点什么,却发现开不了口。


忽又想到白玉堂何等的心高气傲,那点心思竟被丁兆蕙当面挑破,如何过得去。一面担心,一面偷用余光去瞄,见白玉堂直愣愣站着,面红耳赤,连没入衣襟的脖颈也红了个透,不由醺醺然。


白玉堂本就生得如瓷如玉,这会儿更似滚水翻了红糖,展昭简直觉得身旁那人冒了热气。

 

眼见白玉堂脸红了白白了红,展昭生怕他恼羞成怒要走,自知这次若叫他逃了,以后恐没有第二个机会。


果不其然,白玉堂跺脚就走,被展昭一把攥住手。


“放开!”白玉堂恶狠狠地道,拧着脖子,把个后脑勺对着展昭。


“不放!”展昭答得斩钉截铁,脸上却笑开了花,把白玉堂的手攥得更紧。


白玉堂听出他声音里掩不住的笑,耳朵轰的一响,只觉浑身都烧了起来。


展昭只觉手掌心的耗子爪捏得咯咯作响,便松了些劲,自白玉堂指尖抚上去,顺着指缝轻轻滑过,忽觉那人止不住一阵轻颤。


见白玉堂不再挣扎,展昭大着胆子把他掰过来,两个人十指相扣,四目相对。


展昭笑道:“你方才说丁兆蕙是说媒来了,果然没错。”


白玉堂啐道:“臭猫再浑说,仔细五爷揍你!”


展昭握着他两手,声音柔得出水:“才说了一句,就叫我住嘴,往后还有那么多的话,叫我说给谁听?”


白玉堂险些立不住脚跟,这猫简直不是自己从前认识的那个!真是鬼迷心窍了,从来只有他白五爷调戏别人的份,哪知夜路走多了撞鬼,今日竟被调戏了去。

 

白玉堂移开目光:“五爷我还没找你算账呢,我说今早起来后脑勺怎么起了个包,想来是你这猫弄的!”


展昭轻咳道:“是昨晚五弟自己……”忽被一记眼刀剜过来,忙改口道,“玉堂自己撞到桌腿上了。”


“胡扯!五爷能干这样蠢事!”


展昭望着他笑。


白玉堂趁机抽回两手,转身一溜烟出门,衣袂翩翩,留下一句话在风里转:“我这就把玉佩还给颜大哥去!”

 

展昭但笑不语。

 

白玉堂一生最擅出刀,直到今日才懂得归鞘。

从今往后,他再也不会无聊。

只因余生已有企盼。

 

【完】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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